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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看到开始,看到尽头

《闭上眼睛》剧照。

  电影的第一个画面是花园里的双面雕像,这是罗马神话里的雅努斯,掌管开始和终结,一张脸回望过去,一张脸眺望未来。

  西班牙导演维克多·艾里斯今年84岁,他的第一部长片《蜂巢幽灵》完成于1973年,第二部长片是1983年的《南方》,之后是1992年的《榅桲树阳光》,《闭上眼睛》是他时隔30年的最新长片,这部电影成了凝视着他创作生涯的“雅努斯”,看到开始,看到尽头。

  电影开始于1940年代中,盖世太保撤出法国,然而隔着比利牛斯山的西班牙仍被弗朗哥掌控。一个私家侦探被请进一座隐世的庄园,主人是在法国避难的西班牙犹太富商,他请侦探去中国寻找他流落在上海的混血女儿,唯一的线索是一张女孩持扇的照片。这部看起来很怀旧的年代剧戛然中断,观众发现这是戏中戏,是一部未完成的电影,因为拍摄半途,男主角不告而别,从此失踪。电影搁浅,被封存在制片厂的仓库,导演也离开电影界,以翻译和写小说谋生,隐居在海边的渔村。20多年过去,一档电视节目重新发掘这桩“悬案”,导演就此重逢了消逝的时光、残存的记忆以及电影的遗骸。

  《闭上眼睛》有让人眩晕的开场,仿佛奥逊·威尔斯那辈人的遗失杰作。戏中戏的谜底很快被揭示,2012年的马德里街景出现在镜头下,简洁的线条、大面积冷色调的色块以及玻璃幕墙的反光,画面褪尽柔和的颗粒感,急转直下,温度是冷的,节奏也是。戏中戏的电影片名《告别的凝视》,这个名字是过于明白的隐喻,电影这种艺术形式、这个媒介就像故事里被寻找的少女,它是凝视的对象,也是告别的对象——对电影里的导演米盖尔是这样,对现实中的艾里斯更是,米盖尔是艾里斯的镜像,是他在大银幕上的代理人。

  为了回应电视节目组的摄制要求,米盖尔去制片厂和剪辑师的家里寻找20年前拍摄的两卷胶片,20年过眼烟云,电影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电影的形式、制作和传播方式都翻篇了。留在胶片上的电影,那部《告别的凝视》以及此类电影,都是时间的遗迹。上了年纪的剪辑师的私人库房如同电影考古的田野现场,“正片”“负片”“声音拷贝”这些名词有如蒙尘的考古名词。“我们把它放到声画机上瞧瞧。”老剪辑师的这句台词会勾起多少老电影人的愁绪?全世界的洗印胶片的技术厂陆续关停、转型,为数不多的“声画机”被私人收藏或收入电影博物馆。一个脱离电影工业几十年的导演和一个留恋胶片的剪辑师抱头自嘲是“工业的遗骸”,他们回忆销声匿迹的男演员胡里奥,感慨他曾经风华绝代,转瞬风流云散,悲叹“他最大的问题是无法面对年老”。两个老人的对话机锋暗藏,句句议论演员的成就和陨落,又句句语带双关,作为艺术形式的电影,作为特定媒介的电影,在这二三十年的境遇何尝不是类似?

  但《闭上眼睛》所表达的并非落寞的怨怼。电影进展到三分之一,导演米盖尔找到胡里奥的女儿安娜,昔日的少女已是中年妇人,她带给米盖尔一张他和父亲都是小伙子时的合影。这张照片清晰地充满画框,米盖尔的画外音回忆他们年少的往事,然后,镜头转向安娜,长久地停留在这张带着岁月痕迹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整部电影里最惊心动魄的片段出现了——现实中的这个女演员也叫安娜,她出演的第一个电影角色是《蜂巢幽灵》里的小女孩,当镜头凝视着她的脸,在长时间的特写画面上,57岁的她的哀矜神情和她7岁时惶惑的模样是重合的,50年的痕迹在这个女演员的身上是清晰的,同时,电影压缩了50年,让此刻和过去同在。这是一段也许只能在大银幕前感受到惊人效果的影像,这是一个老导演的自恋和乡愁吗?并不是,而是艺术家强烈地渴望留住时间,整部影片的信念在这里格外清晰,它在意的是影像和记忆、影像和时间的哲学关系。

  电影里,命运和讲故事的人们开了个玩笑,电视节目播出后,一个地处偏僻小城的养老院社工找到米盖尔,她认出消失的胡里奥是养老院收留的一个失忆的老人。米盖尔赶到养老院,他确认了胡里奥的身份,因为他的随身物品里有一张从片场带走的道具照片和一颗国王的棋子。困惑的米盖尔和疗养院医生讨论,胡里奥是主动地舍弃了他的前半生并如愿变成“没有记忆的人”,还是遭遇意外和病变成了这个模样?其实这个问题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胡里奥突然从片场消失以后的“历险”也不是重点,唯有此时此刻的现实触目惊心,这个没有记忆、没有历史、没有身份认知的个体,他和世界仅剩的连接点是一张照片和一颗棋子,而这些是一部虚构电影的道具。

  电影可以负荷人间的记忆和历史吗?这是一个风烛残年老导演疲惫的天问。在一座积满尘埃的废弃的小电影院里,从马德里风尘仆仆带着拷贝赶来的老剪辑师揶揄米盖尔:“只有德莱叶的《诺言》里发生了起死回生的奇迹。”这时我们发现,那部未完成的电影拍了一头一尾,在《告别的凝视》尾声,奇迹发生了,走丢的女儿被找回,她无法阻止时间流逝和老父死去,但她给他带来最后的情感慰藉。如剪辑师所预料,奇迹没有降临胡里奥,他迷失在现实和虚构之间,丧失自我认知的他看不到过去,也失去未来,但他看着他认不出来的20年前的自己,泪如雨下——这个画面构成一个老导演的天鹅之歌,如果电影像雅努斯那样掌管人间历史的开始和终结,那么它看到的全部过去和未来终将定格于感情,如果电影终会随记忆、历史被时间带走,至少还有感情能被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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