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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翻译家柳鸣九驾鹤西去,活得实在、活得真实是他人生的真谛

今天凌晨,曾把“萨特”介绍给中国,主编了我国迄今为止最全面、最完整的法国文学史的柳鸣九先生,驾鹤西去了。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2019年8月11日,本报星期天夜光杯曾刊登了对柳鸣九先生的专访,今日重读,以表怀念之情。

年过八旬的柳鸣九仍然住在北京劲松一套40平方米的公寓房里。这是三四十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分的宿舍楼,柳鸣九搬进来的时候是水泥地、白粉墙,现在已是水泥地、灰粉墙了。因为自打住进来,他没有装修过一次,也没有粉刷过一次。

柳鸣九的老同事、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钱中文却说,柳鸣九把他的陋室变成了“黄金屋”。

钱中文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在他看来,柳鸣九本人及其著作在我国的法国文学研究中实现了超越。他主编的法国文学史,迄今为止是最全面、最完整的法国文学史,他的理论著作见解精深。柳鸣九主编的法国作家选集、流派、思潮集、世界文学名家精选集等,有两百多种。在常人看来,这可能是一个法国文学研究组好多年的工作量,但这都是由柳鸣九一人完成的。

2015年,15卷约600万字的《柳鸣九文集》出版,收录了柳鸣九迄今为止创作的主要作品,包含文学理论批评、文学史、文化散文随笔、翻译四部分;2017年,《回顾自省录:柳鸣九自述》出版,柳鸣九首次对自己的过去进行全景式的扫描和剖白;2018年《柳鸣九与友人对话录》出版,收入他和友人的精彩对话……他无意于为树碑立传,更不为沾上历史的荣光而去粉饰自我,而是秉笔直书,呈写出可知可感、纤毫毕现的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是柳鸣九?他如何能取得这些令人瞩目的成就?

柳鸣九的回答是:笨鸟先飞,笨鸟多飞,投入更多时间去进行“脑力劳动”。

“西西弗斯推石上山”

1953年, 柳鸣九以第一志愿考取了北大西语系,修习法语。毕业后,他进入文学研究所,参与蔡仪先生主持的《古典文艺理论译丛》。“译丛”以翻译介绍西方的古典文艺理论为己任,在当时的学术背景下足够先锋,大大开拓了他的眼界和思维。

在北大求学

“我不是把萨特引入中国的第一人,而是挺身而出为萨特讲公道话的第一人。”柳鸣九谦虚地说。1980年,柳鸣九发表《给萨特历史地位》;1981年,充满锐气的《萨特研究》,再次给思想界带来极大的冲击。

编选、编撰与主编的业务,基本上都是柳鸣九研究工作的派生物。他将自己的学术愿望和理想融入到编选本中,以丰富的学识为读者展示了丰富多彩的世界文学图景。他主编的“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是我国对法国二十世纪文学译介的一个里程碑式的工程,迄今为止国内唯一一套巨型的二十世纪国别文学丛书,不仅在选题上是开拓性的,首选性的,而且每书必有译序,七十种书的序基本全部出自主编之手。一个文学大国在一个世纪之内的文学,精选为七十种集中加以翻译介绍,构成一个大型的文化积累项目,这一工程,对柳鸣九而言,无异于“西西弗斯推石上山”。

“个体是脆弱的、速朽的,很多努力往往都是徒劳的,犹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但愿我所推动的石块,若干年过去,经过时光无情的磨损,最后还能留下一颗小石粒。若果能如此,也是最大的幸事。”

经典重译与译本的比较

柳鸣九认为,经典作品应该允许重译,而且必须重译,重译本如雨后春笋的出现,正是一个社会的文化欣欣向荣的景象。经典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它思想深厚、意味隽永、色彩缤纷、形象灵动,就像一个千红万紫的大花园。

“谁能说自己有足够高超的文笔,能把所有一切再现得十全十美?”柳鸣九说,福楼拜很讲究“一个字用得其所的力量”,对于文学创作是如此,对于翻译何尝不是这样呢?人类各种语言的词汇量已经很大了,要翻译家一定选出一个最恰当的字表述出原文超高的那种意境与效果,谈何容易?一部世界经典名著在某个国家在某个民族中出现一个理解得最准确、最透彻,再现得最神形相似、最流畅、最文采飞扬的译本,正是一代一代人,一个一个研究者,一个一个译者逐渐积累、逐渐加工、逐渐精雕细刻而成的。改革开放后,名著重译的译本大量的出现,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15卷的文集

有趣的是,经常有人在网络上将柳鸣九与郭宏安等人的翻译段落拿出来比较。柳鸣九显然注意到了,并且,他认为,这件事颇有那么点“戏剧性”。

柳鸣九跟郭宏安的关系有一点渊源:两人都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的法文专业,同系同专业,不过柳鸣九比郭宏安早大概两三届,算是先后同学。郭宏安是社科院研究生院第一期研究生,人们经常简称为“黄埔一期”,因为这一期可谓英才辈出,后来出了不少著名的学者、教授、名流,郭宏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上黄埔一期的时候,柳鸣九在社科院已经工作了几年,在社科院研究生院与李健吾、罗大冈两位前辈老先生排名在一起,同为黄埔一期法文专业的导师。

柳鸣九回忆说:郭宏安从黄埔一期硕士生班毕业,以优秀的成绩进入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恰好又进了柳鸣九当主任的南欧拉美文学研究室,两人又同在一个单位一直至今,共几十年之久,其间,柳鸣九从来都是效前辈卞之琳先生行“无为而治”,对于郭宏安这样的英才,从来不去约束管理,让他充分施展其才,做他乐意做的事。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期,郭宏安开始研究加缪并翻译《局外人》。

把两个相知甚多的老相识推到网络屏幕上进行比较,用柳鸣九的话说,“就像导演一场带有PK性的视频,别说可以引起更多的网民前来看热闹,就是我自己也对这场热闹蛮感兴趣。”他一开始对这场PK视频很感兴趣,而且持欢迎态度,觉得对自己不无教益,正有机会给自己照照镜子。

柳译版《局外人》

然而对网络上这场热闹节目每一条每一句认真拜读后,柳鸣九不免感慨万千,思绪丛生。讨论的前提必须是有理性主义的态度与公正的立场,通过实事求是地分析与说理,得出的结论才是切实公正,并有益于翻译工作提高发展的。但是柳鸣九发现,网络上关于这个PK“视频”译本比较问题,不止一次隐约露出了一些“舆论一律”。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网络上的舆论贬声一片,自己的加缪《局外人》译本,销量远远领先,两个版本的重印次数共达26次,共发行销售了18万册。

重译《小王子》

学外文出身的人,对文学翻译一般都有兴趣,柳鸣九也不例外。但大学毕业后,本职工作内容的浩瀚与艰深,要求他全身心地投入,零零碎碎的翻译作品几乎都是主业工作的副产物,很少是出于他个人意愿主动翻译的。《小王子》则是例外。“我之所以要译它,仅仅是为了我的小孙女柳一村,仅仅是为了送她一件小礼物,为她而译。”

2003 年年初,当柳鸣九将要进入古稀之年的时候,在美国的儿子儿媳的小家庭里,喜添了一个小千金。柳鸣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境也上了一个“新台阶”。过往的事业、声誉、影响、得失都开始显得微不足道了,甚至开始从思量与意识的领地里隐退,而兴趣、关心、思念、意愿,却不知不觉朝第三代的这个小生命身上转移。

《小王子》书影

不久,一家少儿出版社登门拜访,称他们计划出一套精装绘图本的“世界儿童文学名著”,其中有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著名的童话《小王子》,请柳鸣九为他们翻译此书,柳鸣九当时表示无意翻译,但是随后他却悟出:一部儿童文学名著,这不正是为小孙女做一件事的机会吗?在译本的扉页上标明是为小孙女而译,岂不是一件很有意义、很有趣味的事?

“这就像为小孙女做一件手工艺品一样,不都是一个充满乐趣的过程?只不过,眼前的这桩手工活,有更深隽的精神成分,因而也可能成为更长存的纪念。”柳鸣九说,自己译《小王子》之所以有主动的积极性,还由于特别看重它那种难能可贵的“全球胸怀”。小王子所思考与面临的问题,都与他那颗小星球的命运休戚相关,他关怀自己那颗小星球,他为了自己那颗小星球而做了一切,因为他深知在浩瀚无际的太空中,他只有这个落脚处,只有这个家园。这就构成了这篇童话的“全球关切”“全球胸怀”。随着人类历史的进程,特别是社会经济的长足发展与全球化倾向的逐渐出现与扩大,“全球视角”“全球关切”愈加有可能逐渐成为人类走出纷争困境的途径。

他希望《小王子》将来成为可供小孙女不断咀嚼、不断回味的一个童话故事。

采访手记>>>“真”的光芒

“柳先生是我最敬重的学者之一。敬重他,是因为在他身上我见到了朴素的存在与求真的勇气,因为他身上闪烁着‘真’的光芒。”翻译家、南京大学教授许钧曾如此表达对柳鸣九的敬重。

“真”的确是柳鸣九身上最可贵的品质之一。他钦佩并仰慕两本书,一是卢梭的《忏悔录》,二是萨特的《文字生涯》,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写得真,不掩盖自己的缺陷与毛病,做到了有疾不因自我讳。因此,在写《回顾自省录》自述中,他也要求自己诚实面对自我、面对世人,讲实话、讲真话、直抒胸臆、如实叙说。如他在序中所说,“忠于历史、忠于事实、忠于自我,如实道来,直抒胸臆,这样做,省事省力省心,而且有一次自我袒露、自我倾诉、自我宣泄的难得机会,积淀了这么多年,郁积了这么多年,能有一次释放,岂不是一件痛快的事,甚至也可说是一件幸事。”

之所以这样想、这样做,与柳鸣九的“彻悟”有关。历史上那么多典籍都已经尘封泯没,何况是自述文字中故作姿态、做作装扮、添彩美化、虚张声势,最后不过是白费力气,还不如顺乎自然、求真求实。本来活得实在、活得真实,才是整个人生的真谛。(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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