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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漫撷英】梦里不知身是客——浅析尼尔.盖曼《睡魔》

,作为这颗星球上每一个有感知能力的灵魂一生中必备的经历,一直以来都是东西方文艺作品中最常见的题材之一。在东方,早在先秦时代便有《庄子》中的“梦蝶”一篇,为我们揭示在心灵深处人的另一幅模样;而在西方,荷马也在他的《奥德赛》中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来推动他笔下角色的故事。而到了现代,随着弗洛伊德建立起了精神分析体系,梦作为研究人类精神活动的至关重要的一个现象更是被纳入了科学研究的范畴中。但梦究竟从何而来,梦里梦外的世界又究竟有着怎样独特的魅力让人不能自拔?要回答这些问题,尼尔.盖曼绝对是个答案的好选择。作为当代美国奇幻文学的代表人物,尼尔以他独特的写作风格征服了整整一代美国人,也为自己收获了不少荣誉。威廉.吉布森将他视作“美国的瑰宝”,斯蒂芬.金则将他誉为“故事宝库”;他一人蝉联雨果奖三年,其他奖项更是拿到手软。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尼尔.盖曼能够拥有如此成就,又或者说,尼尔他写了什么能让无数读者为之疯狂呢?

答案之一是真实与奇幻的统一。而《睡魔》便是这一答案的体现之大成。今天的视频,就让我们来看看最近重回读者视野的一代漫画巨作《睡魔》,是如何为一代代的读者,展现那颗被名为“梦”的光点所照亮的,夜晚中的千番光景吧。

运气总是若有似无

有人可能会说,尼尔.盖曼不是一个奇幻小说作家吗?他什么时候开始写漫画了?实际上,这种看法来源于对尼尔早期生活的不了解。的确,作为当代西方奇幻文学巨匠,尼尔为我们贡献过太多的小说作品。但是,他和漫画的缘分早在青年时期便已结下。1984年,24岁的新闻工作者尼尔.盖曼在伦敦维多利亚火车站等车时,偶然间读到了阿兰.摩尔主笔的著名漫画《沼泽怪物》。阿兰那独树一帜的创作风格狠狠的撞在了身为业余奇幻小说家的尼尔的心巴上,让他久久不能自拔。


【资料图】

在那之后尼尔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任何有关阿兰.摩尔的漫画,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和特里.普拉切特合作创作了他的漫画处女作《好兆头》。尼尔是幸运的,在《好兆头》获得成功后不久,他就见到了在职业生涯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也是他日后亦师亦友的偶像——阿兰.摩尔。一开始,尼尔在阿兰的指导下从后者手中接过了漫威《奇迹人》的创作,也是这部作品让他拥有了进入商业漫画领域的敲门砖。1986到1987年间,他和老友戴夫.麦基恩一道创作了包括《暴力事件》在内的一系列短篇图像小说,这引起了DC方面对他的注意力。1987年2月,DC聘用了尼尔,并且让他试着主笔了漫画《黑兰花》。在读过这部漫画后,凯伦.贝格,日后眩晕漫画的负责人找到了尼尔,交给了他一项任务:重启黄金时代老角色“睡魔”的漫画,但要写出他自己的风格。

当神话变得真实

让我们回到开头的那句话:尼尔.盖曼的《睡魔》是真实与奇幻的统一。很多人可能看到这句话有些疑惑,奇幻小说/漫画不应该是以绚丽的幻想风格著称的吗,怎么会和“真实”扯上关系?然而,真实正是尼尔创作的秘诀之一。在尼尔的笔下,无论何方神圣,他们身上的真实性,或者说人性都和其神性形成了奇妙的融合。无论是主角“梦君”墨菲斯还是其他漫画中登场过的神话人物,他们都不再是高坐于王座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至高存在”,而是将双脚步入现实,和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产生一段段因果,并在这些因果中慢慢寻找自己作为神的意义所在。

在漫画中,来自亚述宗教中的爱神伊什塔在现代社会成了个不得志的舞娘,希腊神话中的缪斯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体验了一把《别和陌生人说话》的剧情。甚至是漫画的主角,地位甚至比神更为尊贵的梦君墨菲斯也在很遥远的过去当过彻头彻尾的渣男,并不得不为自己的傲慢买单。这种神的本身存在和实际存在之间巨大的差别却造就了难以言喻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使得那些神不会让你觉得陌生和难以企及,相对的,有关于这个神的故事也不会像宗教典籍一般晦涩难懂。正是这样的许许多多真实的故事构成了《睡魔》系列,也正是这样的真实使得尼尔能够将阳春白雪的内核和下里巴人的外在结合在了一起,让《睡魔》系列不落窠臼。

老好人墨菲斯

假如要让缄默在漫画世界里挑一位我最喜欢的神,那么梦君墨菲斯绝对是排在前三的候选人之一。不像《神奇女侠》里那帮成天上演宫斗连续剧的希腊旧神,也不像漫威宇宙中那帮整天神神叨叨的天神组和一团乱糟的北欧诸神,《睡魔》当中的无尽家族,特别是梦的化身、故事王子墨菲斯,实在可谓是敬业先锋神界楷模。在全书共计七十五卷内容中,墨菲斯不是在忙着拯救失足少女,就是在致力给绝望(顺带一提,绝望是他的妹妹。无尽家族共有七人:命运、毁灭、死亡、绝望、欲望和谵妄/疯狂,墨菲斯则是梦的化身,排行老四)和欲望闯的祸收拾烂摊子。有的时候,他还得帮着自己的姐姐死亡将已逝去的灵魂带往世界的彼岸。在漫长的生涯里墨菲斯三百六十行几乎全干过,尽管他的本职工作是给人带去梦:他通过梦给过屋大维启示(《皇帝的一天》),也通过梦来惩罚胆敢虐待女神之人(《迷雾国度》)。虽然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穿着打扮好似嬉皮士(有时他甚至不穿衣服),但在那副外表下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好人。

当然,性格如此之好的墨菲斯也会因为自己的好脾气惹上不少的麻烦。漫画开篇的故事“梦之主”当中墨菲斯就因为自己的好脾气倒了大霉。在1916年的英国,一位名叫魔格士的巫师试图通过巫术拘禁无尽家族中的“死亡”来为自己带来永生。然而很不巧,仪式出了差错,死亡没有落入牢笼,取而代之的是大冤种“梦”——也就是墨菲斯。没有达成目的的魔格士懊恼不已,但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既然抓住了“梦”,那就让他为自己所用。魔格士拿走了墨菲斯的三大法宝:头盔、沙袋和宝石,并利用他们为自己谋取了不少财富。可怜的墨菲斯在随后就被关在了魔格士城堡的地下室中,日复一日的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

关住“梦”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是巨大的。不少人都开始因为墨菲斯被监禁的缘故开始陷入漫长的昏睡或是痛苦的失眠,世界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在这期间,魔格士曾经跟墨菲斯谈过释放他的条件,条件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显然很过分。假如是墨菲斯的其他兄弟姊妹,比如欲望和毁灭,他们绝对会用自己的神力与积压已久的暴怒来对魔格士施加惩罚,但墨菲斯没有。秉性温厚的他选择了忍耐。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逝下去,在地牢里,墨菲斯见证了魔格士的老去,和他的儿子亚历克斯利用三件法宝做下的一桩桩恶行。对于这些,墨菲斯一言不发,他只是看着,一直看着。直到1988年,在七十二年的监禁之后,墨菲斯抓住了机会,逃出了桎梏。此时魔格士早已死去,他的儿子亚历克斯也垂垂老矣,摆在墨菲斯面前的是一个理所应当的选项:报复,对所有加害于他的人的报复。但当坐在惊恐的亚历克斯面前时,他显得是那样的平静。也许是对愚蠢的人类实在无法在意,也许是这么多年的折磨耗尽了墨菲斯的神力,他给予亚历克斯的惩罚,是一件礼物,一件名为“永远清醒的睡眠”的礼物。伴随着一股轻柔的沙尘,亚历克斯陷入了仅由他一人独享的,永恒的噩梦当中。

不过虽然大多数时候墨菲斯是个好神,但有的时候他也坏的让人牙根痒痒。在第九个故事“沙之传说”中,在遥远的过去,当墨菲斯以“凯昆”之名还在人间行走之时,他与非洲一位名叫娜达的女王相恋。由于在恋情中太过投入,墨菲斯决定将娜达带回梦之国度,让她成为自己的皇后。娜达在见到凯昆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永远不能拥有这份恋情,因为对方是不老不死的神,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可我们的故事王子不这么想,他爱上了她,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他许诺自己可以给娜达永生,让她可以陪伴自己。但娜达太害怕了,她害怕这段恋情会遭受天谴,于是她抛弃了自己的国度开始逃亡。不过,逃出一位神的追求谈何容易?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娜达最终还是被墨菲斯逮到了。为了彻底断了梦君的念想,娜达自破处子之身,没成想墨菲斯根本不在意这一点。他温柔的抚摸上花丛盛开之处,并将娜达轻轻地推倒在地。那一夜,所有的生物都梦到了爱情。

然而就在次日清晨,从天而降的火球袭击了女王的都城,娜达认为这是人神相恋不为上天所容的证明,于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族人,娜达最终还是拒绝了墨菲斯,并跳崖自杀以明志。愤怒的墨菲斯一气之下将娜达的灵魂打入地狱,并在数千年中对其置若罔闻。当然,恶有恶报,在一次无尽家族的家庭会议上,墨菲斯被欲望抓住这一把柄一通嘲讽。本就羞于提起此事的墨菲斯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当场离席而去。但善解人意的大姐死亡提点了他一番,让他意识到原来爱情是自由的,你不能逼着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更不能因此就对人打击报复。于是墨菲斯只得闯进地狱当中,费了一番周折将娜达救出。而在救出娜达之后,墨菲斯更是好人做到底,将娜达送往转生。在这个故事中,直到最后墨菲斯救出娜达之前,我们的梦君都是个始乱终弃彻头彻尾的渣男(不过墨菲斯同志长了一副朋克青年的模样干了这事也不奇怪)。这样的故事安排,迥异于以往的类似阿波罗与达芙妮式的传统人神恋的故事,为我们体现了一段墨菲斯人生中显然谈不上光彩却又天天在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故事,也体现出了尼尔是如何将真实与奇幻结合起来的。

事实上,墨菲斯这个模板此后多次在尼尔的作品中出现。《路西法》当中的路西法、《美国众神》中的奥丁,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着墨菲斯的影子。他们虽然披着神的外衣,却一点也不高高在上,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犯下人类会犯的错误;他们就在你的身边,所做的只有赐给你选择的机会这一件事而已,而做出选择并为选择买单的人,都是你自己——尽管当你因为做出错误的选择而深陷危机之时,他们还是会选择拉你一把,甚至为此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这种人性大于神性,悲天悯人的时间远远多过冷眼旁观的时间的神在尼尔之后的创作中成了常态。也正是由于有着这样的神作为主角,原本黑暗的故事才能拥有乐观的结局。这也是尼尔.盖曼创作故事的另一大特点之一,也是《睡魔》一书最富有魅力的地方。

历史的另一幅模样

但《睡魔》当中的真实性远不止于此。尼尔还善于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或事和看起来子虚乌有的神话人物结合在一起。尽管这种手法在文学界漫画界游戏界早已屡见不鲜,但尼尔就是把这样普通的东西玩出了花样。在1991年的获奖作品《睡魔:仲夏夜之梦》中尼尔就用历史中真实存在的大文豪,同时也是尼尔偶像的莎士比亚为中心,构建了一个几乎是完全虚构的故事。在这个故事当中,尼尔将莎士比亚塑造成一个“很差的作者”,“和同时代的作者相比,你会知道他那时候有多糟”。因此莎士比亚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如此高的成就,就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而在尼尔的笔下,莎士比亚获得成就的原因,乃是因为他如同浮士德一样和梦君墨菲斯做了个交易:梦君赋予莎士比亚灵感,而莎士比亚则必须为梦君本人创作、演出两部作品,其中之一就是《仲夏夜之梦》。而《仲夏夜之梦》,正是墨菲斯献给仙王奥布朗与仙后提泰妮亚的礼物。由于人类的文明不断发展,精灵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于是它们决定退回仙境,永不返回人类世界。为了保证仙境传说不被遗忘,墨菲斯让莎士比亚写下《仲夏夜之梦》。整个故事最为精彩的地方便在于结局: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演出结束后在草地上醒来,那场给神秘贵客们的表演仿佛只是一场梦。但是,这梦似乎有些真实,因为梦中的事,好像在现实中也发生了……奇幻缥缈的结局将真实的历史和《睡魔》的世界观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使得整部作品在穿行于奇幻梦境的天空之时,双脚仍然踏在现实世界的大地上。

事实上,在全书大大小小的单元故事当中,这样的真实感随处可见。但是,不同于那些生搬硬套的地摊网络小说,或是满脑子阴谋论的架空历史作品,《睡魔》的故事性和真实度高得多的多。在读《睡魔》的时候,尽管故事可能极度离奇,但你不会感觉到它在瞎扯。这便是《睡魔》一书在文学层面上的魅力所在,也是尼尔创作上的特色。

■当哥特遇见奇幻

实际上,对于《睡魔》的画面,在缄默看来,是很难进行评析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缄默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实在不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本作的画面风格和视觉展现太过绚丽,以至于缄默无从下手分析。但在这里,我们仍然必须承认,哥特式的画风一直以来都是《睡魔》一书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奇异而抽象的画面给尼尔.盖曼那超现实的梦境世界增色不少。更有趣的是,《睡魔》的七十五卷故事除封面以外,基本都由不同的画师来负责。这使得整部《睡魔》在保持整体的哥特式画面风格基调不变的情况下,在分镜、色彩等细节层面上又极其富有多样性。这恰好印证了不同角色梦境的千姿百态。二十余名画师的不懈努力使得从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到诡谪壮丽的奇异仙境全部可以成为主角睡魔活跃的舞台。

不仅是内页,在封面上,《睡魔》也有着和普通美漫不一样的独特魅力。戴夫.麦吉恩在《睡魔》的封面上进行了极其大胆的实验。他将后现代、哥特、甚至是莫奈等多种不一样,甚至看起来很冲突的绘画风格糅合在了一起,辅之以摄影、拼贴、涂鸦等技巧,将极其抽象化的符号与色彩转换为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如同梦境本身一般迷幻朦胧的封面和丰富多彩的内页一起,构成了尼尔笔下无尽的梦之国度。《睡魔》一刊的封面在这之后也曾经集结再版过,如果仔细研究的话,你甚至会发现戴夫是将每个故事当中的元素抽取出来再重新加以排列组合而创作出的封面。这又为《睡魔》一书平添了一份神秘感与趣味。

结语:只梦闲人不梦君

除此之外,尼尔.盖曼还和日本著名艺术家天野喜孝(代表作《吸血鬼猎人D》)进行过合作,在1998年推出了纪念《睡魔》一刊诞生十周年的特别作《睡魔:猎梦人》。在这个关于牺牲和义务,爱情,荣誉和承诺的故事中,天野喜孝用高超的画技为读者呈现了一副极尽奢华的梦之画卷。男女主人公之间那超越现实的浪漫通过天野喜孝的笔跃然于纸上,使本就无比梦幻的故事再添一层新的魅力。值得一提的是,书后还附有八页天野喜孝为该书创作的插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买来领略一下天野喜孝那令人惊叹的彩绘艺术。

如果你对拉丁语系有研究,你会发现尼尔的姓“Gaiman”来源于拉丁语中的“auctorem”一词,意思是“华丽的骗子”。没错,《睡魔》一书正是有许多华丽但完全和现实无关的“梦”的故事构成的。但在看似完全荒谬的世界里,尼尔却埋藏了无数他对于现实生活别样的观察。他用黑色幽默或是古老的寓言和传说来包装他的观察所得,也以此来构筑梦境世界中的那份别样的现实感。尼尔继承了他从凯文.克罗斯利—哈兰(英国著名文学家、诗人,曾将北欧史诗《贝奥武夫》翻译为英文,亚瑟王系列传奇三部曲是其代表作)和《散文艾达》(成书于十三世纪,内容为北欧神话的集合)那里习得的如同陈年佳酿一般的富有诗意的写作风格,将那些为人遗忘或遭到埋藏的故事重新述说。一个原本傲慢残忍的神,在漫长的监禁之后开始变得温柔与谦卑,并开始在大地上,在人世间寻回“梦”本应有的模样,这就是《睡魔》简单却富有无尽的可供挖掘的内涵,也是马克.巴克斯顿口中“创造成熟黑暗幻想故事”的一个绝佳的范例。事实上,在《睡魔》连载期间这部漫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许多从未接触过漫画或是图像小说的人,尤其是大学校园的年轻女性开始走进这个带有独特的英伦浪漫风格的世界当中。尼尔本人也凭借这部漫画成为了20世纪至今的标志性文化人物。

《睡魔》一书的意义实际上远不止于此。在这部作品中,古老的巫术和幻想融合在一起,创造了无数生动的故事。尼尔.盖曼文学性极强的创作风格使得《睡魔》的故事在保证奇妙与神秘的同时还能在错综复杂的故事当中保有完整的逻辑性。这是在他之后无数的模仿者所做不到的地方。对现实和幻想的伪装与混合涉及了我们短暂生活的各个方面。阅读本书并不是为了简简单单的翻开一本漫画书,而是超越现实的海岸进入一个我们只有闭上眼睛才会访问的世界,一个由永远不灭的梦所构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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