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八)手握“真实”的战斗
转自知乎大佬督军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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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诸葛八幡的装逼蓄势
(资料图)
重新来到教室,便感受到期末的氛围。不知是不是受到毕业季的热闹气氛影响,大家聊天的话题围绕著未来志愿、春假计画和期末考。在一片谈笑声中,我独自坐在座位上,静下心竖起耳朵。
我在等下课铃声响起。
我透过雪之下阳乃撒了饵出去。在部分反对派的家长眼中,被迫自律的舞会变得更大,理应是不容忽略的消息。再加上已经有人担任联络窗口,他们的速度会比上次更快,说不定这两天就会采取行动。
不出所料,我的预测还算准确。
上午的课结束后,教室内的气氛开始轻松时,平冢老师有点著急地来了。她从前门探出头,和我对上目光,露出疲惫的笑。
「比企谷,等等可不可以过来一下……有人找你。」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还留在教室的人顿时有些骚动。
我拎起事先整理好的东西,立刻走过去。平冢老师看我的动作这么快,苦笑著说:
「看来……你知道自己被叫去的原因。」
「可能性太多了,分不清是哪一个。以前一有事,我就会被叫出去。」
「的确。」
平冢老师耸耸肩,脸上的苦笑带著一丝寂寥。我也假装苦笑,移开视线。
大老师的布局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等待,盘算预期的结局和之后的反应。这倒是颇有诸葛孔明的风格,包括他看到平冢静老师着急地过来,看穿了她的疲惫,还要顺带装一个逼——
“看来孔明先生已经料到我会来找你。果然料事如神呐。”
“过誉了,刘琦公子,我只是知道我知道的事情而已。”
注意这里平冢静是真苦笑,遭重了,大老师是假装配合着苦笑,心中窃喜,期待,布局蛰伏正为了今日,准备大展身手。
当然,面对刘琦、鲁肃,孔明先生还是得姑且做个悲伤、害怕的样子,不然这戏就不好演了。装逼得走全套。
三浦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百无聊赖地在用指尖卷头发;海老名看著我,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态度点头;户部他们在窃窃私语「完了完了,比企鹅闯祸啦」笑得很开心。户部,你这混帐家伙……
然而,位在中心的叶山面带冰冷如雕像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兴趣,但我从他脸上看见一丝同情。
这些人要么没兴趣,要么在幸灾乐祸,还有叶山会觉得他要完蛋了,报以同情——不过这就像吴国一众菜鸡谋士,当强敌威逼过来各个都怂着,又七嘴八舌,觉得大老师会先被扮演曹操的雪母碾压死,在诸葛八幡眼里根本就是些懒得搭理的人。
总BOSS派出80万大军压境,众人皆慌乱不堪,唯有诸葛八幡胸有成竹——东风、火把、兵力棋子都已经就位。
接下来轮到诸葛八幡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我走出教室,由比滨追在后面,大概是想跟过去。不过,唯有这件事不能依赖她。至今以来,我一直在依赖她。最后一个步骤──接受众人的批评,我想靠一己之力完成。
「客人指名的只有我一个吗?」
「没错……好啦,我不知道算不算指名。他们叫我找负责人过来。」
「噢,那是我的花名。」
「好花名。指名数肯定会是第一。」
这里大老师已经被彻底盯上了。但是诸葛八幡早就等着这一刻。他潇洒写意,准备去赶赴自己的战场。
装逼时刻,到了。
平冢老师拍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我也在。不会演变成奇怪的状况。」
她试图让由比滨放心,由比滨也点头应声「好」,回以微笑。
「那,我走了。」
「嗯……有什么事就联络我。」
我抬起手回答「了解」,与平冢老师一同走向前。
我跟在老师后面一步的地方,看著把手插在白衣里走路的身影,彷佛要将其烙印在眼里。
「这个情况在你的计画中吗?」
在有好几扇窗户的走廊上,平冢老师微微转头,询问映在玻璃窗上的我。
「……大致上。」
老实说,并未统统按照我的计画发展,但最基本的目标完成了。以我来说,算做得不错吧。
平冢静毕竟不是三国演义里鲁肃刘琦之流,她是诸葛八幡的发掘者、教育者。她问大老师,是否在他的预料之中。
《春物》这本书作者对爽文怎么写也颇有见解,全书就是靠主角绝地翻盘、扮猪吃虎、无形装逼,和各类卖萌耍宝来对冲坑爹的“真物”“形与名”“话语”。
大老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致上。」
各位看官可以揣摩下以下几种发展,装逼爽度孰强孰弱:
1、这里大老师捋着胡子开心得意地说,都在我算计之中
2、大老师坦然细致地解说,哪些算准了,哪些没算准
3、大老师像被徐庶论破计谋的庞统一般大吃一惊
4、大老师懒洋洋不在意地回答“大概吧”
答案显然是4,体现出主角的老神在在,临危不惧,胜似闲庭信步。不仅这件事他看穿了,他还预料到会被平冢静发现他看穿了,还觉得这些“根本不是事”。
这逼装得,啧啧……
我从老师的背后看得出她在苦笑。
「哎,这个手段很符合你的作风。有胜算吗?」
「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
整排玻璃窗被墙壁取代,我看不见平冢老师的表情。
「……这个回答不错。我喜欢。」
平冢老师留下这句话,突然不见人影。我明明知道她只是弯进转角,走下楼梯,却忍不住加快脚步。我对此有所自觉,不禁苦笑。
总有一天,我会动不动地下意识寻找那抹身影吧。宛如某首歌的歌词。都是因为想到这种事,害我的脚步变得沉重。我慢慢走下楼梯,跟平冢老师离得越来越远。我想必会像这样,迎接与这个人的离别。
彼此都沉默不语,只听得见脚步声。
走到楼梯口时,平冢老师侧身回头看我,白衣在空中扬起。
「比企谷,之后有没有时间?不是今天也没关系。明天也好,之后也可以。」
被她这么一问,我想了一下之后的行程。今天八成还得花一堆时间善后,但明天以后真的完全无事可做。
社团活动恐怕也没了。无论舞会的结果如何,都不会再有了吧。
突然想到这件事,害我慢了半拍回答。脚步声响起,彷佛要填补这阵沉默。
「……嗯,我基本上都很闲。」
「是吗?那……」
走在前面的平冢老师跟我一样,缓缓开口后,停顿片刻。
「……那,去吃拉面吧!」
她转头看著我,长发摇曳,露出豪爽的笑容。
我苦笑著点头。
这里是平冢静和大老师的情感段落,是两个彼此互相理解又不舍的人的默契。
悲剧性的注定分离即将到来,而且两人早就心知肚明,早就对这注定的结果有所预料。虽然有颇多不舍,虽然有颇多情感想要告白,但最后还是止步于苦笑,止步于一起吃个拉面。
和雪乃离别是可能发生的,是一种可怕的结果,能够依靠奋力拼搏来挽回,然而和平冢静离别却是必然,是无数“形与名”中都言说过的,是一个积极的过程。
学生必须离开老师才能自立,在精神上两人也是雏鸟和父亲一般的关系,雏鸟必须学会自己飞翔,父母必须撒手——我们的社会教化,正是将这一理念铭刻在每一个心里。
因此,这也是一种“享受”,告诉你,必须忍受这般分离的痛苦,必须“享受”痛苦——因为这是道德的,是必然的,是符合伦理的,否则就是依赖症,是长不大,是幼稚,是胡搞。社会将对不去好好“享受痛苦”的人施以贬低、攻击,用更剧烈的不必要的痛苦逼人去享受必要的痛苦。
所谓的超我,道德良心,在精神分析的维度里,就是告诉你要“为了某物”去享受痛苦。
这个“某物”可能是崇高的事业理想,为了伟大的XX而不惜牺牲。
可能是被“形与名”允诺的未来更大的收益,比如忍受无聊好好加班就能多赚钱成为人上人,又或者反过来,“学生时代不好好学习,以后考不上大学就去种地,去扫大街”
可能是“形与名”之中的更高地位,比如古代的道德牌坊。
当然督军并不是说,顺着道德良心就不对。年纪小的看官千万不要误会。本质上这虽然是一种“形与名”灌输来的“强迫”,一种无意识的“强迫”,但是从实证的角度来说,这些对你的个人社会生活大多有益处,对全社会的秩序和可持续发展也十分必要。毕竟失去了“形与名”,人就沦为了野兽,失去了压抑,社会生产也将瘫痪。
道德教化、超我,对人的人格形成起着积极作用,是一种有价值的构成性的“强迫”。
所以,平冢静和大老师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这样也好,省的搞出师生恋影响社会伦理秩序。
二、《春物》中的真实:权力政治
接着,平冢静带路,就是诸葛八幡与雪母的交锋了。
这里是督军我想要着重给各位分析的,也是《春物》这本书众多让人读不懂的点之一。这书绝对不是写给高中生的作品,其中涉及到交涉和权力的内容众多,对年轻人是很不容易搞懂的地方。
相对精神分析哲学,这又是另一个“真实”的领域,是非常不适合讲解给大众的领域,也是一般人讲不清的领域。
在艺术作品里,权力、权术之类的词语,总是显得神秘感又让人厌恶,伴随着残酷、黑暗、阴谋,阴谋家、野心家大多以反派身份登场,他们的立场和意愿被置于批判否定的位置,而他们的手法大多含混不清,到底咋就成了大BOSS,连作者其实都讲不明白,索性瞎几把胡吹,用超能力和诈骗当做核心手法——也就这点套路好理解,让读者观众们建立起“权术”=欺诈的直观印象。
比如什么蓝染惣右介,无非是手法高明开挂的诈骗犯。中二的鲁路修则开挂之外还有几分实际干货,不过这些以后有空再分析。
今天我们只聊《春物》。本文在这点上做得不错,写雪母从来不写她捣鼓弱智幼稚的阴谋,都是正面阳谋制敌,凭实力1V9还吊打全场。
既然各位看官有兴致顺着这几十万字看下来,督军我今天就为各位看官好好讲解这其中的道理:
马克思韦伯讲,权力本质是一种潜在的不平等的强制关系。所谓不平等,好比你老师可以一句话叫你罚站,你别说叫她罚站,连反抗下都不行。而且这种不平等的强制关系是被双方都承认的——一定是要领导和下级都承认,要老师和学生都承认,关系才成立。而所谓的潜在,指的是,你的老师不真的叫你罚站,你也心里默认她有这个能力。
权力建立的过程,一定是这种不平等关系强制得到承认的过程。必须学生认了,我必须服从老师,她有着吊打我的可能性,这权力的不平等关系才算建立。
例如:二战前美国早就成了最强工业国,坦克飞机产量第一,但是也没人鸟他,但是他打赢了二战,还签了雅尔塔协定,还搞了马歇尔计划——大家都承认,他“证明了”自己比较牛逼,他只要想的话的确有能力继续给钱养着自己,指望他派兵保护自己,因为他的确证明了,他想要的话的确有能力弄死别人,他是老大。承认之后,它才能作威作福,哪怕它实际的实力削弱了,工业能力不复当年,依然会一呼百应。
因此,所谓获取权力的过程,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得这种不平等强制关系,向弱者证明,他应该服从,应该承认这般权力,承认存在着强制弱者的潜在可能性:
竞争领导岗位,当了领导,自然下级必须服从领导。在“形与名”之中,这是应该的,而领导可以扣员工工资,可以开除员工,员工也是心知肚明承认的。
特朗普说,只有我才能救美国,所以你们都得选我——选上之后自然你们都只能听我的。他也通过选举过程向民众证明了这一点,向政治体制里的其他人证明了自己的权力。
这都是靠机制上固化的权力关系。
以及,没有机制固化的权力时,例如当今混乱的国际社会,大国都想尽办法证明,别国有求于自己多过自己有求于对方;证明自己可以对对方造成损害,而对方不能反过来伤害自己。
不管是正向的诱惑,比如有钱国家在第三世界国家撒钱做援助,又或者是反向威胁,比如美国威胁干掉伊朗,实质都是为了对方承认这种不平等——进而服从自己,照自己想要的去做,获取权力。
借着这种不平等的强制关系,行使权力,来不平等地分配利益。
所有的政治家,政治的参与者,归根结底只做两件事:一是获取权力,巩固权力,二是加强这种相对于其他人的不平等强制的可能性;运用这种不平等强制的位置来分配利益,从而继续加强自己的权力。
回到《春物》,雪乃母亲都是怎么做的呢?
首先,她不断贬低对方,打压对方的地位,同时将自己置于大人、教育者的位置。“形与名”之中,小孩服从大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她只要成功完成了这一步,就当场得到了对雪乃、大老师等人权力。
驱使他人听从自己,服从自己,而后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而先前面对平冢静,她更是一招制敌,懒得废话,直接去找学校交涉,利用自己家里在当地的权势,利用学校不愿意得罪、想要巴结的意愿,轻松地获取了对学校的强制力,而学校的权力层级中,平冢静位于最低层,因此她也轻松地摆布平冢静。
不过,这也只是基本的原理。实际的手法要复杂得多。
从她来到学校传达意见来说,她也获得了一种相对于其他家长的权力——他们听从她,承认认可她的强大。作为有力人士,名流,上流人物,她得到了所有人的敬畏、认可、仰视。这对于雪乃母亲未来继续在社交场合活动将是一柄利器,将继续强化她的地位。
可以说,雪乃母亲是一个摆弄政治的人。她运用权力,又是为了继续获得更多权力——这是她的内在动机。她不仅要压服雪乃,要二女儿承认自己摆布她的可能性,还要顺带着猛攻大老师,叫他也承认自己的权力地位,要平冢静承认自己的权力地位。
注意了各位看官,在所有玩家之中,政治家是最可怕最高段位的玩家,在所有游戏之中,政治也是最没有边界没有尽头的游戏,是大人世界里最幽暗最真实的力量。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为了政治生命的延续和发展,为此道德法律的“形与名”束缚不住他们,他们反而能将道德法律这些“正确”玩弄于股掌,操控着“真实”的力量。
狂热的政治家能从这个过程中,从汲取摆弄权力之中获得快感。他们热爱这个游戏。
话说回来,各位看官要是20岁之前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个权力政治游戏,你就是天才。
你25岁的时候领悟了这套操蛋的鬼把戏,看懂了大老师的诡异微操,你也是杰出的人才。职场里混了一辈子的人,乃至所谓的老油条,也大多没窥见其中门道。
你30岁能把大老师13卷末尾的套路用出来,或者哪怕理论上能推演出来,你也是高手。
雪乃母亲在耍弄压制中二们时的微笑和热情,正暗示了她正享受着这份政治游戏独有的权力快感,乐在其中,期待着大老师和自己对弈。
雪母是政治游戏参与者——也的确是最可怕的对手。
这也是13卷留下的一个小尾巴:按照督军我的上述分析,雪母如果被大老师彻底说服,她可能会失去优势的权力位置,其他家长会认为她“没用”,不再服从她。
这对雪乃母亲这样的权力政治玩家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
因此,后续必有波折。
接下来我们可以看到,杜航写的大老师是怎么对雪母反手一击的——
平冢老师走进接待室,站在窗边的人优雅地转身。点缀著小朵桃花的淡紫色和服衬托出她的美貌,俨然是个会让人忍不住回头的美女。
上座已经放著一杯咖啡。雪之下的母亲坐到那里,温柔地请我坐到对面。我乖乖听话,平冢老师则坐在旁边。
「前几天也见过面呢。」
「嗯……承蒙您的照顾。」
她莞尔一笑,我用僵硬的笑容回应。那抹客套的笑容和阳乃重叠在一起,说实话,我有点不知所措。雪之下的母亲不知是否将我的反应视为紧张,把手放到唇边,露出如同在疼爱小动物的眼神微笑。
这里雪乃母亲的温柔、和善、礼貌,都是一种套路,一种让自己居于有利位置的手法。
毕竟“好人”大家都喜欢,“好人”在“形与名”之中有着较高的地位,所以“好人”说的话就更有分量,更好让人无意识地接受——在这姿态之中,隐含着无形的权力。
礼贤下士的人,身居高位还平易近人的人,在我们普遍接受的语境中当然是“好”的,那他说话,由于“形与名”和趋向善意反馈的本能,底下人有意无意地会服从。
情感情绪,只要能用来获取权力,影响他人,那么政治玩家们断不会放过这项武器。这也是为什么政治家都擅长表演作秀,擅长塑造自己的形象。
「那么……方便请教您今天有什么事吗?」
平冢老师开启话题,雪之下的母亲收起柔和的笑容,拿出手机。
「啊,说得也是。事不宜迟……这是,你想出来的?」
放到矮桌上的手机,萤幕显示出假舞会官网的画面。
我做好要在这跟她一决胜负的觉悟,咧嘴一笑。要逼对方让步时,就得表现出这种无所畏惧的态度。只能给予对方事态可能会失控的危机感,逼她退让。
「算是部分学生的意见吧。有些人觉得走现在流行的豪华风比较好,这样才有高中生的风格。」
我讽刺地说出不晓得在哪听过的话,平冢老师用手肘戳我的侧腹。
这里大老师开局就豁出去了,摆出了无所谓的态度——你再强,我都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不了把事情闹大,让你也下不来台。
这里大老师其实是在威逼,向雪乃母亲展示一种潜在可能性:我有办法可以让你难堪——这是试图获得一种权力。
同时,他还耍弄着小手腕:搬出来二五仔阳乃的话,来刺激对方,试图让对方情绪失控,又展现自己的威胁是认真的。
对于这一击,雪乃母亲是如此接招的——
雪之下的母亲看见,面带微笑,用含笑的声音回应:
「是吗……」
她用手按著太阳穴,眯起大眼。这个动作,以及宛如准备狩猎的大型猫科动物的眼神,我有印象。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头皮发麻,冒出冷汗。这不是在自夸,我对这方面的预感是百发百中。
雪之下的母亲忽然扬起嘴角。
「写一份新企划当弃子,这个主意并不坏,只是粗糙之处有点明显。而且,就算有新的选项,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话,还是有难度。这部分你怎么想?」
她的视线、声音变得冰冷至极,跟刚才截然不同。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最后那句话似乎是针对我的问题,但我的脑袋没办法思考答案。
这里雪乃母亲二话不说,无视他所有的挑衅,反而直接结束了游戏,亮出高高在上的评委身份,告诉他,你这套玩法行不动,没有屁用,不及格。
这里就像两人下棋,一方刚落子,另一人忽然表明身份:我是职业棋艺大师,我看出来了,别瞎下了,这里这里这里都是破绽,下得太烂了,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这么下。
雪母这里用一种另类的方式获得了权力。类似于三国志10的武将单挑,武力值差距太大,开局就秒了,没有任何放技能机会。
雪之下的母亲断言假舞会企划案是弃子。她事前从阳乃口中听说什么了吗?不,从阳乃那一天的态度来看,她不会特地告诉疑似跟她有意见冲突的母亲。
也就是说,单纯是她看穿了我们的想法吧。而且还第一步棋就指出来,给我下马威。有种被迫面对实力差距的感觉。
我说不出话,茫然看著雪之下的母亲。
她从容不迫地将合上的扇子抵在嘴边,笑容愉悦。这副模样,甚至让我觉得她在期待我的下一步棋。
就算她露出这种表情,我也只能苦笑。我事先想好的交涉方式,统统宣告失效。一开始就被说是弃子,之后讲再多话都没意义。再说,叶山和阳乃也一眼就看穿真相。觉得这招对雪之下的母亲会管用的瞬间,就已经输了。
雪乃母亲:你就是只菜鸡,套路都没玩熟。不信你说说这里,有这么瞎整的吗,哎,我都替你捉急。
然后她向他两句话证明了,为什么他是一只菜鸡。论证过程正确严密,连大老师自己都要忍不住点头称是,“艹,原来我这么菜啊,对方是职业大师,我还玩个屁”。
她从容不迫地将合上的扇子抵在嘴边,笑容愉悦。这副模样,甚至让我觉得她在期待我的下一步棋。
这里可以看到雪母愉悦的笑容。她在享受这个游戏,在享受着争夺权力的快感。
大老师让她惊喜不已,眼前这个高中生居然在这个年纪就开天眼,领悟了权力政治游戏的本质,还能走上棋盘跟自己对弈两手。相比之下,二女儿还只是个孩子,连认知到棋盘存在都做不到。事实上世人一辈子大多都不会窥见这个游戏的实质。
妖孽中的妖孽,天才中的天才,要督军我说,真有个大老师这样的开挂高中生,比10个、100个雪乃这样的千金大小姐都要稀有。
觉得这招对雪之下的母亲会管用的瞬间,就已经输了。这里大老师能领悟自己输了,也是非常了不得的认知了。就像MOBA游戏里,很多菜鸟被秒杀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一脸问号,而高手则总是提前看到了结局,在对方还在屏幕之外包夹到位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而下面这一强力反击,则体现了大老师完全熟谙游戏的规则。
作为高中生,诸葛八幡的的确确是开了挂的——
然而,假如手牌只有这一张,我也只能如此决胜负。
「……可以请您帮忙说服『他们』吗?」
雪之下的母亲微微歪头,可能是为我的发言感到意外。与年龄不符的可爱动作,导致我忍不住笑出来。听见意想不到的话时,她们的反应真的很像。
「能够说服他们的要素是足够的吧?那么,看是由谁去说而定,是否能改变结果?」
重要的不是「说什么」,而是「由谁去说」。这句话早就用到烂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由雪之下的母亲出面,而不是我,想必连所谓顽固的部分家长都能说服。他们也是因为知道雪之下的母亲比自己更厉害,才会请她帮忙。
到头来,这盘棋的本质就是争夺皇后。
「……事实上,像我这种无名小辈去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里大老师笃定,自己要对抗的是大人们的集团,而雪乃母亲只是他们的一个代言人,一个“代练主播”。
实质上的交锋,是大人们平息事态的意志,对抗中二少年们主张自己愿望的意志。这两者的强弱,就是游戏双方的血条长度。
所以,大老师想要做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操作:要“代练主播”主动放弃游戏。他清楚,“代练主播”的号是别人的,输赢一两场根本无所谓,她还是能完成金主(家长们)的单子,因此他的弃子计划其实是给雪母准备的下台阶的手段。
雪母听他的,也可以轻松向其他家长解释,自己的交涉已经平息了事态,采纳雪乃的稳妥方案可以避大老师免无法无天的方案实行。
我乾笑著,用无奈的语气,对素未谋面的黑色国王喊出将军。
「没有这回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做得很好了。甚至会让我好奇是谁做的。」
雪之下的母亲彷佛诚心对我感到佩服,微笑著说,然后歪过头。
「……不好意思,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她愧疚地垂下眉梢。
平冢老师马上按住我的袖口,试图阻止我。她应该很明白,在这个场合报出名字,会带来某种意义吧。
然而,从对方口中钓出这句话的瞬间,我身为棋手的任务就结束了。接下来,我只须履行棋子的职责。
这颗棋子平常完全无处可用,甚至是没有容身之处的废物饭桶。
不过,在特定情况下,它连皇后都能吃掉。
「比企谷八幡。」
听见我的自我介绍,平冢老师死心地轻声叹息,放开我的袖口。
「比企谷……」
雪之下的母亲把手放到嘴边,喃喃自语,视线在下方游移。过没多久,她突然抬头,似乎想起来了。
「啊……你就是……」
我回以客套的微笑。尽管无法做得跟叶山和阳乃一样好,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拜其所赐,眼角余光瞥见平冢老师一脸错愕。
之后才是重点。报上了名字,我的发言及态度就不能有任何瑕疵。太过咄咄逼人,太过傲慢,或者反之太过卑微,可能会被视为在威胁她。
一旦她这么认定,这次真的会变成我的过失,给对方可乘之机。因此必须展现诚意,告诉她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次给您添了诸多麻烦。事情都是双亲帮忙处理的,所以没能跟您打声招呼,非常不好意思。」
各位看官们,这里看懂了吗?大老师在做什么?为什么后文雪母退让,采纳了他的方案?
这也是非常难以理解的地方。《春物》绝不是高中生大学生能写出来的东西,不光因为渡航摆弄着精神分析哲学和辩证法这些艰深晦涩的理论,还因为,他笔下的大老师还摆弄着真实的权力政治。督军我看懂之后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非常非常地狠辣到位,构思运营是神来之笔,微操也够亮。要督军我来,我都想不出来这么风骚又狠辣的攻击。
看官们,你们要是高中时候能看懂大老师这里放出来的大招,你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是妖孽中的妖孽,督军我都会怀疑你是穿越者重生者。现实里一个高中生是万万不可能搓出来这样恐怖的技能。
那么,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在挥动自己仅有的一项优势,借用雪母欠自己的人情,向对方提出了一项根本无法拒绝的政治交易。
表面上来看,他什么都没做,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告诉雪母他正是被她家车撞过的人,把这项责任栽到了对方头上。
「那次给您添了诸多麻烦。事情都是双亲帮忙处理的,所以没能跟您打声招呼,非常不好意思。」
我没跟你打招呼,言下之意是,你还没跟我本人道过谦,你还欠我的。由于这里是一击直刺,雪母自然必须低头——
「我才要道歉,不好意思,我家的人给你造成困扰。之后你的脚还好吗?应该有许多不便之处吧。真的很对不起。」
接着,他又提出了出价,我要办舞会。以前没还的人情,你现在还吧。
「托您的福,彻底痊愈了。甚至比之前更强壮呢。可以在舞会上看到我跳舞喔。」
托您的福,彻底痊愈了——意思是,这事责任完全在你,你必须还我人情。后文则是喊价:舞会的事全听我的,OK?
我当场用双腿随便表演一段舞给她看,鞋子踩出哒哒哒的声音。雪之下的母亲以手掩嘴,「哎呀」一声,咯咯笑著。
「没礼貌。」
平冢老师拍一下我的腿,我才停止笑闹。
这里大老师开始进一步施压。
我尽量维持平淡的语气,头也不能太低或不够低。提醒自己当一颗只会做好该做的事的棋子。不夹带多余的感情。
这是一种外交礼仪。演得夸张点刚刚好。
或许是我的姿态顺利传达出意图,对方也以同样的态度回应。
「我才要道歉,不好意思,我家的人给你造成困扰。之后你的脚还好吗?应该有许多不便之处吧。真的很对不起。」
雪之下的母亲深深低头,我刻意表现得很有精神。
「托您的福,彻底痊愈了。甚至比之前更强壮呢。可以在舞会上看到我跳舞喔。」
我当场用双腿随便表演一段舞给她看,鞋子踩出哒哒哒的声音。雪之下的母亲以手掩嘴,「哎呀」一声,咯咯笑著。
「没礼貌。」
平冢老师拍一下我的腿,我才停止笑闹。自己当小丑的模样令我感到厌恶,拚命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深深叹息克制住。
雪之下的母亲依然带著笑容,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好胆量。」
在她冰冷的目光打量下,我有种一被盯上、身体就开始冻结的感觉。彷佛能看穿一切的双眼,甚至令我反胃。
「挺能干的嘛。」
「不敢当。」
不过问题来了,凭什么雪母会接受他提出的交易条件?
为了理解这里的事态,我们可以回顾两件事:
1、重庆谈判期间,伟人为什么敢于亲自赶赴敌营?他为啥笃定对方不会搞死他?
答:因为,对方这样做会严重削弱自己的威信,会动摇权力。政治游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游戏,干掉一个明面上的对手,代价则是自己积累的威信在部下和同盟国面前彻底扫地,很可能被自己营中跃跃欲试的竞争者轰下台取而代之。校长和所有有志向的政治家一样,为的是维持、加强权力,继续当总统,而不是非要干死某个敌人反而葬送自己前程。
然而,下这种判断,不光靠大局观好,微操好,还要有自信,有胆色。
2、张仪屡次三番戏耍楚王,对方气的想杀他,为何他还敢入楚国?
答:因为张仪看出来了,楚王贪婪短视,却仍然据守政治玩家的身份。他的行动是为了利益,因此张仪只要向楚王证明,优待自己将得到大量利益,杀了自己将失去大量利益,楚王就会动惮不得。这里张仪真正强悍之处在于,能够把开出的空头支票坐实,这样他的诱惑和警告楚王都不敢等闲视之。在这个基础上,他总是提出楚王无法拒绝的交易。
回到《春物》,为何雪母接受了大老师的交易呢?因为她不能不接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交易了:
其一、她可以展现出自己的慷慨,还人情债——每一位帝王都乐意慷慨地施舍,因为这能在群臣和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强悍富有,加强自己的权力。特别还有平冢静在旁观。反过来,各位看官可以想想,有穷苦渔夫因为帝王打死了自家狗来讨赔偿,帝王都不给钱,群臣会怎么看帝王的能耐?传出去国外会怎么看待这个国家的实力?
其二、她“应该”接受。大人“不应该”和小孩置气,真的做得不对,以大人的气量和规矩,“就应该”低头予以补偿。何况大老师被撞断了腿,这么大的事,现在康复了只想跳个舞,开个舞会而已,是分内的玩具补偿。不补偿,她就“说不过去”,陷入不利的位置。
其三、大老师提前准备的弃子方案,给了她台阶下,她拿着回去向其他家长们好交代,办妥了事,成功阻止事态恶化——这结果也同样能加强她的权力。
尽管这交易是对手提出的,接受则意味着她在交锋中落败,令她不爽,但是政治玩家是遵循政治规则行动的人,若是因为被对方算计了赌气,折损了权力和利益,则是重大损失,身为政治玩家、棋手是“失格”的。
大老师的交易方案比她考虑更高明,更周全,也逼得她不得不采纳。
因为类似道理,楚王只要还有着身为王的身份,还想让人服从自己,还想争取利益,就不能杀张仪——尽管历史故事中不乏各种劝楚王杀掉张仪的愚蠢书生,但楚王自己心里清楚,那些劝诫自己的忠臣不过是些蠢货,连权力游戏的门都摸不到,而张仪则是掌控一切的顶级玩家。
后世的人看不清这个游戏,都只以为张仪靠一张嘴迷惑了愚蠢的楚王,却不去想,一旦杀了张仪,楚王的政治地位会沦落到何种地步:为杀一个书生,白白丢了几百里地,最后国家利益损失惨重,还拒绝了挽回的机会,只为出一口气。反而张仪为了国家利益,可以不顾生死主动来送死。在诸侯列国眼里,在国内的臣民眼里,这样气量的人还适合坐王座之上吗?
伟人也好,张仪也好,包括这里的大老师,都是胆色眼力过人,对自己的大局观和操作都极为自信的高端玩家,彻底看穿了对手的处境,才冒着风险发动致命的攻势。
并不是他们的对手愚蠢,而是因为他们确实艺高人胆大,出招让对手无法反制,不得不乖乖就范。这里雪母被大老师奇策一招翻盘,秀了一脸,还被扼了脖子,不得不照着对方的话去做。她自然是非常不爽的。
职业玩家一直百战百胜,居然被一个高中生给逆转反杀了,这任谁都忍不了。尽管如此,雪母对这风骚神奇的操作也是看在眼里,面上的风度居然还能维持得住,也是定力惊人,气度不凡。
「……好胆量。」
……
「挺能干的嘛。」
吃了瘪,咽下了失败的苦果,雪母也不得不佩服对方。
说实话,督军我也佩服大老师,以及渡航。能把这套权力政治的鬼把戏看透,骚操作玩出来,确实是厉害。
别说大老师是个高中生,渡航87年的今年30岁出头,能写出来这样一套交锋,也是厉害得可以。
我假装拨起浏海,擦掉额头的汗水,试图将沉著冷静的形象维持到最后。白衬衫因为冷汗的关系黏在身上,喉咙乾到不行,光呼吸都觉得痛。
在旁人眼中,这段对话只是在自我介绍,提及过去发生的事。名字、对话内容本身,都没有意义。
因此,由听者自己赋予意义即可。
大老师说,这段话到底啥意思,听的人自己想自己琢磨就行。
各位看官,这其中的意义,现在看懂了吗?
客观来看,大老师只不过是在自我介绍,提及了他被车撞的事。
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讲。甚至没提到舞会的方案,也没提到雪乃。两边谈笑风生,雪母还是笑盈盈的,优雅亲切。
然而稀松平常的对白间,他劈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瞬秒了雪母。这一套神仙操作震惊了顶级职业玩家,让对方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一切都在不言中。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怎么也不会懂。
这里雪母对大老师很欣赏。有天真年轻的朋友认为,这是因为他敢为雪乃出头,雪母才佩服他的勇气胆色。
各位看官,你们现在对这样的观点怎么看?
高中生为了暗恋对象出头,当然勇气可嘉。但这里的勇气胆色可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雪乃母亲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被打动。
雪之下的母亲笑了一会儿,「喀」一声合上扇子,收起笑容。
「这个嘛……家长那边,就由我去谈吧。可以的话,希望老师也陪同。」
「只要您列出日期,我可以调整行程。」
我呆呆听著两位大人谈论公事,疲劳感瞬间涌上。可能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断裂,我下意识地仰望天花板,大叹一口气,在旁边发愣。
「比企谷,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是,是。」
突然被叫到,我急忙挺直背脊。她们好像在我恍神的期间谈了许多。平冢老师整理好文件,准备离开。我偷瞄对面,雪之下的母亲也已经准备回去。
「我之后要出去一趟。可不可以帮忙跟雪之下说,舞会按照修正案筹办?要怎么讲交给你决定。」
「喔……好,知道了……」
我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回答,平冢老师「嗯」地点头,用眼神催促我动作快。好吧,确实该快点。离舞会举办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尽速传达决定事项。
我从座位上起身,坐在对面的雪之下的母亲朝我微笑。
「比企谷同学,下次见。」
「哈哈哈……那我失陪了。」
我乾笑著打马虎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点头致意,离开接待室。
可以的话,真不想再见到她……
雪乃母亲为什么干脆爽快地认输了呢?
除了先前我们分析的原因,还因为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高手吊打全世界之后,猛地被一个天才少年拍翻,能遇到这么个开挂少年,没什么比这更惊喜的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雪母遇到大老师这感觉就像是郭子兴偶然遇到少年朱元璋。女儿的价值是比不上这货的,能结交上算是赚了。
督军我现实里遇到大老师这么个妖孽天才的少年,我也会惊喜不已。
以前有人提到,雪乃母亲凭什么会看上大老师这么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的男孩。
现在答案可以填上——
因为这货是个天才,是个挂逼,高中时候就能布局反杀顶级高手。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当然是高价值,然而和天才,特别是能耍弄政治权力的年轻天才,根本不具备可比性。后者是无价的,有着成为龙凤之才的巨大潜能。
当然这只是小说,只是作者给主角一个高中生强行开挂,给他塞上了精神分析和权力政治的利刃;《春物》也不是野心家/精神分析师成长史,而是一本青春恋爱物语,只是作者写嗨了非要在里面塞入一些坑爹内容。
顺带一提,这一段内容,各位看官看不懂也没有关系,可以完全不懂。
权力政治的机巧和快感,一直都被压抑着,排斥在“形与名”之外,对社会而言也是需要压抑隐藏的实在界。原本就不是适合人人都懂的东西。
(未完待续)